四、在噩梦中挣扎

　　参加工作的最初一段时间，我的语言象以前一样是比较流利的。公司领导对我在学校时的履历非常满意，我的档案中记录着自己在学校时的优异成绩和代表校方参加的一系列竞赛中获得的荣誉。在工地实习一段时间后，我被安排到技术科。

　　参加工作后，环境的改变，让我面临着诸多的不适应。我是在农村长大的，而我们科里的其它人都是城市里的青年，他们的家庭条件优越，时尚而健谈，在他们面前，我显得那么单纯而笨拙，很难和他们交流。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学校时那么不同，从小封闭的生活环境让我极其缺乏社会经验，对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排挤毫不知情，只觉得周围的人是那么势利，自私和傲慢。

　　几个月后，我被安排到工程项目上作技术员。这是一个需要同更多人打交道的岗位。要面对政府主管部门和甲方，要经常向公司领导汇报工作，要与同事合作，要指挥常常阴奉阳违的一线工人。我不善应酬，直来直去的性格经常让自己碰的灰头土脸。记得有一次，甲方代表拒绝在一份正常的文件资料上签字，我哪里知道这是想要好处的社会惯例，而是冲他拍桌子大喊，说他无理刁难。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同事揄喏我，从来没见过施工单位冲甲方发火的，看不出你脾气这么大。我一气之下再不理这位同事。就这样，我与周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我的言语也就越来越不正常。

　　在这个过程中，随着心情的低落与同事间关系的紧张疏远，我的心情越来越压抑，口吃现象也越来越严重。那时候，我仍然相信自己所以说话口吃，是因为说话太少的缘故。我把生活中经常要说的话，特别是自己容易发生难发的话写下来，一个人在房间里反复朗读，自言自语。然而一个人说的时候没有问题，一旦与人谈话，仍然不能按自己想的那样简洁干脆的讲出来，常要绕着弯子才能表达出来。

　　后来，我想起大胆暴露的方法，不隐藏自己的口吃，甚至在别人面前有意说得结结巴巴，但随之而来的是我的口吃现象更加明显了。一年的时间，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口吃的历害。特别是我遇上一个看起来无法逾越的障碍：电话！

　　在参加工作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话。一般来说，打电话时，先说“喂”，然而我发现这个“喂”，却是最大的难发音。其实那个时候，我最大的问题还是首字难发。只要说出第一个字，下面就会比较流利。而那个喂字，总要停顿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发出来，我感觉到周围人异常的眼光，觉得尴尬极了。我难过的想，刚来的时候，自己说话还完全正常，可现在自己况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结巴。我在周围人眼里成了一个怪人。

　　在工地作了几个月，我精神憔悴而疲惫。正在这时，公司购买了一台电脑，成立了微机室。我想，打电脑不用说话和同人打交道，便申请到微机室。很快，我的申请被批准了，我作了微机操作员，也从此走上了一条自我封闭的道路！

　　那几年的生活对我而言就是一场噩梦，我把自己关在微机室里，拒绝同人接触。我的工作是打字和工程预算，这些都几乎不需要同人说话。我屋里没有电话，电话在财务室。每次因为工作原因需要打电话时，我总要犹豫好几天，然后鼓起勇气到财务室播通电话后，经常说话口吃的历害。每次一听到隔壁喊我接电话时，总是心跳个不停，拿起桌子上的话筒，象有千斤重量，而常常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有一次，我接电话时正好经理在旁边，因为看我说话实在费劲，便替我接了这个电话，令我羞愧难当。

　　遇到一定要外出办事的时候，同样让我感到紧张不安。要在别人的屋外徘徊很久，心情也松驰不下来。虽然有时候我能够说得很流利，但也经常有口吃的时候。每一次发生了口吃，我都感觉到非常的羞愧，回来后，要自责好几天，责怪自己没用，孩子都不如，连话都说不好。

　　我的精神抑郁而愤怒，同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经常一个星期同家里人也说不上几句话。我常作恶梦，在梦里说话也是口吃的。我常梦见自己孤独的呆在一团迷雾之中，四周阴暗寒冷。在日记里，我写道，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哑巴或者残疾，我可以作到身残志坚。我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魔鬼，我一定能够奋力反抗。而面对口吃，我象飞虫面对一张看不见的蛛网，越挣扎反抗陷得越深。

　　就这样，为了避免说话，我过着一种完全自闭的生活。一次，同屋的一位同事结婚，把请贴也送给了我。结婚那天，整个公司的人都去了，只有我一个人没去。理由很简单，我不想同任何人接触。那天，整个公司大楼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我独自走出微机室，在走廊里徘徊，象一只躲在地洞里，偶尔出来放放风的小老鼠。我知道自己正在作茧自缚，但我无能为力。在二十出头这人生最灿烂的时候，我从内心里感到了生命的衰竭！

　　那段时间，我唯一的乐趣是关上办公室的门，在阳光灿烂的屋子里读书。我在当地大学里办理了借书证，广泛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包括心理学、哲学、文学、自然科学等等，我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想从书中寻找答案和出路。虽然我没有找到答案，但在广泛的阅读中，我的理解能力、思维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我那几年中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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